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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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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親

景熙二十六年冬,皇太子大婚。

長安城漫天飛雪,十裏紅妝。

“閑雜人等回避!”長安城的馳道上,忽然傳來開路的喝聲,撕破了安樂祥和的氣氛。

玄衣錦袍的少年似是遠道而來,一張玉面猶帶風塵,手中揮舞著鞭子,就那麽明晃晃地打馬而過。

所到之處,踏碎了一地積雪。

路人耳中聽得雜沓的馬蹄聲,都如鳥獸一般倉皇躲避,哪裏能看清來人面目。待要再看時,那人已如驚鴻掠影,消失在道路盡頭。

於是紛紛猜測:“那是何人?”

人群中一書生捋著胡須,低聲道:“敢在這樣的日子如此放肆的人,定非等閑之輩,放眼我朝,也唯有那一位了。”

裕王殿下,陛下愛子,北疆戰神,如今朝中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眾人點頭,再看時,探究的目光已是化作了驚艷。

彼時,相隔數裏的侯府高墻之內,暖意融融的內室中,一女子正坐在梳妝臺前,任由身後婢女的指尖穿過柔滑的青絲,為她簪上最後一朵珠花。

鏡中的人,遠山眉,清水目,粉面桃腮,艷若春華。那是讓世人都為之傾倒的美貌。

可她的眼睛一刻也未曾停留在鏡子上,而是穿過一重重的帷幕,再越過高墻,沐浴著風雪,落在很遠的地方。

昨日下了一夜的雪,整個長安城的屋宇都變成了白色。可人人都知道,城西有一座巍峨的府邸,是東宮。東宮之後,玉臺之巔,是皇城。

東宮和皇城的屋宇本是蓋了碧色的琉璃瓦,然而此刻也都被白雪覆蓋,顯不出什麽不同,只不過是一塊黑壓壓的龐然大物,如宗廟裏的碑石,沈重地壓在心上。

那地方於旁人而言,是不可觸及的頂峰。可於她,餘生漫漫,就都得在那裏度過了。

是福?還是禍?

“太子妃?太子妃?”

婢女一連叫了好幾聲,她才反應過來,將視線從遠方收回,順從地低下頭:“哦。”

脖子一沈,一頂華光璀璨的冠冕就那麽落在她頭上。

九樹流雲鳳冠,紅色的雲錦嫁衣上用密織金線繡著九只鳳凰,在燈下一照,明珠生輝,振翅欲飛。

他們都說,這不是普通的鳳冠霞帔,乃是全天下女子可望而不可及的夢。

楞怔的時候,房門“吱呀”一開,有人走了進來。

她循聲扭頭,看見來人,趕緊站起來,輕輕叫了聲:“爹爹。”

昭寧侯點了點頭,走過來幫她撫平肩上的褶皺,方道:“大喜的日子,高興一些。”

大喜?

水眸中浮現一片茫然,這才後知後覺地悟了。

今日是她,昭寧侯之女,江容晚的大婚之日。她要嫁的,乃是當朝的東宮太子,慕容懷。

陛下欽點,天作之合,當然是盛大的喜事。

可是,有什麽好開心的呢?嫁的人不想嫁,娶的人也未必想娶。

但江容晚什麽也沒說,只是默然垂眸,道了聲:“女兒知道了。”

高墻之外,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伴隨著一聲高亢的嘶鳴,江容晚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不出所料,門口立刻響起宦官尖細的嗓音:“吉時已到,現行迎親之禮!”

侯府之外,眾人翹首,只見一女子翩然走了出來,火紅的嫁衣,飛揚的裙裾,高高的流雲髻在風中輕輕搖顫著,宛如一支紅梅盛放於風雪。

江容晚的目光卻是掠過眾人,獨獨停在門前的男子身上。先是疑惑,覆又一驚。

替太子迎親的人,竟是裕王慕容景。

那人錦衣玄袍,負手而立,眉梢飛揚,意氣風發。唯是一張臉生的有幾分妖孽,鳳眼輕輕一挑,便能輕易勾人魂魄。

此時此刻,他直直地朝她望了過來,寒浸浸的眼中沒有半分喜氣。

江容晚記得,以前爹爹常進宮與陛下弈棋,曾見過慕容景許多次。那時的他,不過是個被嬌寵的紈絝皇子,總是喜歡刁難她,討厭得很。

後來他被陛下派去北疆軍營,匆匆數年未見,今日眼前人風采非凡,與過去迥異,已是讓她不敢相認。

慕容景見她楞神,唇角微勾,是溫柔中又帶著幾分蠱惑的笑意:“怎麽?不認識我了?”

江容晚微微搖了搖頭:“如今長安城裏還有誰能不認識裕王。”

慕容景面上笑意不減,可眸中卻如一灣深不見底的潭水,幽深寒冷,辨不出情緒。

他伸出一只手,迎她上鸞轎。

握手的片刻卻用了十分的力道,似是恨不得把她捏碎。江容晚的指節被扯的生疼,拼命忍著不叫出聲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果然還同往日一樣討厭。

她暗暗地瞪了他一眼,心中暗誹。

去東宮的路上,慕容景騎馬走在鸞轎一側,許久不發一言。

雖是隔著一道紗簾,江容晚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卻感受到身旁一股森寒的冷氣。隨行的侍衛見到裕王殿下比烏雲還要陰沈的臉色,更是大氣也不敢出,整個隊伍絲毫沒有迎親的喜慶。

她面對這莫名其妙的壓迫感,眉頭微蹙,試圖緩和氣氛。

“許久不見,還未來得及恭喜裕王,北疆一役,大勝歸來。”

聲音輕柔似水,讓人聽了舒暢。

可慕容景卻冷哼一聲,毫不領情:“確實是許久不見,我也想不到如今竟要改t口叫你嫂嫂了。”

歸來又有何用呢,回來看到的是她風光大嫁,還要親手將她送到他人懷抱,倒還真不如死在那蠻荒之地算了。

江容晚碰了一鼻子灰,想著許是他在邊地沙場待久了,身上的戾氣格外重些,索性就不再言語。

可過了半晌,又聽見那人聲音暗啞:“阿晚,那日父皇召見你,你為何不選我?”

——

那日麽?

江容晚回想起,上月隨爹爹入宮,陛下飲完湯藥,和藹地看著她:“阿晚是朕看著長大的,如今也出落得這般標致了。你看看,朕的兒子們,你可有鐘意的?”

皇後和宸貴妃在側,見狀也都和顏悅色地望著她,皇後暗中示意:“阿晚這等才貌,能有這樣的兒媳,真是福氣”。

陛下卻是擺手:“你們都莫要說話,讓阿晚自己選。阿晚喜歡誰,朕自為你做主。”

她在大殿跪著,想起爹爹在府中囑咐她的話。

“爹爹年事已高,守不了江氏太久了,你的兩個兄長難成大器,日後江氏一族的榮耀,還要靠你了。我的阿晚註定是要嫁給太子的,至於那個人······忘了他吧。”爹爹語氣中透著萬般無奈。

她著了急:“可女兒不願意。”

“不可任性,你難道想讓江氏的基業,斷送在爹爹手裏?他日魂歸地下,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

看著爹爹氣怒咳血,她只好含著淚同意。

於是她攥著腰間的絲絳,思量片刻,終究還是低頭:“阿晚心儀太子殿下,但求陛下成全。”

陛下點了頭。

聖旨下,封昭寧侯嫡長女江容晚為太子妃,擇下月吉日成婚。

——

江容晚一想起這事心中就十分黯然,她闔上眼,輕聲嘆息:“這如何又是我能選的呢。”

若是她能選擇,她怎會願意嫁與太子。縱是太子妃的身份尊貴,可她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這個。

慕容景又道:“那,你嫁給兄長,可高興?”

她高興嗎?

其實嫁給誰又有什麽分別呢?終究都不是那個在柳下吹簫,在章華臺吟詩作賦,眉目如灼灼月華一般溫潤的男子。只可惜,他溫柔的笑容和清朗的眉眼此生都註定不會屬於她了。

心緒被攪亂,清冷的聲音也染上了些許煩悶:“我是否高興,與裕王無關,就不要再問了。”

呵,與他······無關嗎?

他只想知道她心中是否高興,她都不肯給他一個答案嗎?若是嫁給大哥真的是她想要的,那他便放手;若不是,他······或許要另想辦法。

慕容景一對長眉緊鎖著,拳頭在袖中握緊,心中憋了一口悶氣,壓得他無法呼吸,索性沈著臉不再說話。

——

百姓們可不懂得這兩人的失意,眾人只道是東宮大婚,都紛紛趕來看熱鬧。

一路上燈火如晝,處處張燈結彩,道旁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高處酒樓茶肆的雅座也被貴客們訂滿。

大家一來是想看看東宮太子和昭寧侯嫡女大婚的風光,二來則是想一睹裕王殿下的風采。

南楚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熱鬧的盛事。

江氏是大族,昭寧侯府氣派,聖上也給足了顏面。江容晚出嫁,各項規格儀制皆是上等,光是嫁妝和陛下賞賜的各類奇珍異寶加起來就足足裝滿了數十個紫檀木箱。鸞轎是用極珍貴的金絲楠木所制,嫁衣所用的幾匹緙絲雲錦耗費了吳中繡娘一年的心血,本是皇宮專屬的貢品,頭上的兩支金鳳步搖更是皇族世代流傳的寶物,皆為陛下所賜。

這樣盛大的排場羨煞了在城樓圍觀的世家貴女,而裕王又是第一等的風流人物,惹得這群少女芳心暗動。

“太子妃這福氣真是旁人羨慕不來的,等我嫁人時若能趕上這一半風光,也就滿足了。”

說話的是光祿卿之女蘇洛。

她身邊的是太常卿之女夏清歌,聞言在她耳邊悄聲道:“其實要我說呀,咱們太子殿下也算是儀表不凡,可今日一見,我看誰能嫁給裕王殿下這樣俊俏又英武的男子才算是不枉這輩子呢。”

蘇洛笑道:“可不是,我原以為在戰場上打打殺殺的都是些糙漢子,何況北疆蠻夷那樣兇悍,哪想到裕王殿下偏生的如此風流樣貌,這才知道說書先生果然沒有騙人。”

“夏姐姐,你說裕王殿下可有心儀的女子?我真好奇什麽樣的女子才有資格嫁給這樣完美的人。能被殿下所鐘愛,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蘇洛托著腮,說著臉上還泛起一絲紅暈。

“自然是我。”

不等夏清歌回答,傳來了一個清亮的女聲。

蘇洛和夏清歌回頭,看到來人,噤了聲。

說話的女子一身絳色羅裙,披著銀狐鬥篷,滿頭珠玉,額上點著一朵紅艷的牡丹,襯的本就明麗的臉愈發嬌艷。

來的是大司馬顧之恒嫡女顧綰柔,她悠悠地抖掉鬥篷上的落雪,漫不經心地向二人一瞥,語氣輕蔑:“你們不必肖想了,裕王殿下只能是我的。”

顧氏執掌兵權多年,遠非其他世族可比,顧綰柔是有資格說這話的。

蘇洛和夏清歌只得訕笑著走開。

顧綰柔遠遠望著慕容景,從前她自詡眼高於頂,到底,眼前的少年還是入了她的眼。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她顧綰柔要嫁,必得是這世間最好的男兒,而江容晚有的,她也要有。

——

行至東宮,慕容景掀開簾子,牽著江容晚走出來。

到了門前,卻是遲遲不肯放開。

江容晚不留痕跡的一掙,終是掙脫出來,而後由她的陪嫁侍女玉棠和青芷扶著進了門。

府裏裝飾著紅綢喜布,手上還殘留著江容晚的餘溫,慕容景怔怔地看著,眼睛被這滿目紅光刺的生疼。

一早內侍就來報,陛下身子不適,皇後要侍疾,帝後不能親臨,大婚各項事宜都交由禮官去辦。

太子穿著喜袍,早已在禮堂候著,二人相對時,他的眉眼淺淡,看不出喜怒。

結束了沈悶的大婚儀式後,江容晚便被引到了內殿,慕容懷則留在外面應酬皇族宗親。

江容晚在內殿等了許久,都不見慕容懷的影子。夜已深,她實在困倦,徑自放下卻扇,著手去卸除頭上的鳳冠。

玉棠急切阻止:“太子妃,這怕是不合規矩。”

江容晚卻不在意:“大婚之禮本就是做給外人看的,想來太子也累了,也不願意再看我卸半個時辰的妝吧。”

“太子妃便是這般心急,一刻也不願再等?”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慕容懷帶著三分醉意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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